（一）

　　那一年她还是扎小辫儿的小姑娘，不肯吃苦，喝中药都要往里面加白砂糖。
　　
　　妈妈从菜场买回一种奇怪的瓜，长条，白白的，切开来剖面是中空的圈。她看见妈

妈从里面掏出红色的籽。乘妈妈不注意，她抓起一粒用舌头去舔。

　　红色的籽，有丝丝的甜。

　　妈妈将那只瓜切成片片。薄薄的，白得透明。妈妈把那些片片倒进锅中去炒，炒得

干干的，妈妈说那叫“干煸”。

　　妈妈用一只绿色的碟子将那些薄薄的透明的片片盛起来。夏天的晚上，妈妈煮了绿

豆稀饭。她喜欢吃绿豆稀饭。

　　她夹了一片碟子中的菜。她还小，还不太会用筷子。她将菜放进嘴里。那么漂亮的

片片，竟然是苦的！她吐出来。

　　妈妈笑了：本来就叫苦瓜嘛。天气热，苦瓜下火。苦瓜其实很好吃的，不信你再试

试看。

　　她将信将疑吃了一片。果然。


　　　　　　　　　　　　　　　 （二）

　　她把红色的种籽收集起来，埋在花盆里，浇上水。

　　过几天种籽发芽了，长出小手一样的叶片。再过几天，更大的叶片长出，然后牵出

卷曲的藤，缠在阳台的栏杆上。

　　苦瓜藤越爬越高。每天她要给她浇许多的水。

　　但是她只知道浇水，忘了施肥，苦瓜终于没能开花结果。

　　有星星的晚上，她看着满架的藤和叶，想起妈妈的话：你必须要吃很多苦，才能长

大。

　　现在她已经长大。


　　　　　　　　　　　　　　　 （三）
　　
　　朋友教会她用凉瓜煲汤。

　　朋友说，这是经典的潮州汤：苦瓜一条，排骨几块，黄豆两把，潮州咸菜一袋。几

种不相干的东西放进汤锅里，煲上一个钟头，就好。

　　因为有咸菜，所以不用放盐。

　　她试过，果然好味道。尤其让人想不到的是，苦苦的凉瓜，煲出的汤竟然是甜的。

　　苦中的甜。它好过那种一味的发腻的甜，它更加沉着，更加淡泊，是有底蕴的甜。

　　之后她又去教别的朋友煲这一款凉瓜排骨汤。


　　　　　　　　　　　　　　　 （四）　
　　
　　据说农业科学家正在研究，怎样能将凉瓜的苦味减少。她宁愿他们不要研究。她是

喜欢吃苦的人，她相信凉瓜之苦于生命有益。
　
　　她记得，契诃夫在《万尼亚舅舅》中借珊丽亚之口说：“心痛也是没法的事。我们

一定得活下去！我们将活过一连串无聊的日子和慵倦的黄昏；我们将耐心地接受命运的

折磨；我们将为别人工作，现在，以及到老为止，永不止息；当大限来临时我们将一声

也不抱怨地死去，那时我们可以说我们痛苦过，哭过，可以说，人生对我们，曾是一个

苦杯......于是上帝将怜悯我们......”

　　生命原是一个苦杯。

　　喝茶的人说，茶有三开。

　　第一开苦若生命，第二开甜似爱情，第三开淡如微风。

　　吃苦的人却不说：苦也有三界。

　　苦尝过了，甜试过了，生命一望无际，苦与甜痴缠交汇，生生不息。

　　而生命中注定的云淡风轻，何时才可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