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酋长”已经老了。有一次他从肚子里面掏出来了一条胳膊那么长的虫子。虫子被整个
掏出来的时候，“酋长”已经汗透了几层衣裳，连喊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那里哼
哼地喘着粗气。我们整个部落被吓倒了，也没有人再顾忌是否应该让我这个不祥之人旁观
，只有宝恩李得格外从容。他手持着那条手腕粗的虫子，一步一步走上了挂着硕大狼头的
圣坛。这应该是被禁止的，然而这时，他宛如英雄，无比伟岸。

　　宝恩李得将那虫子掷在地上，说来奇怪，本来它在宝恩李得的手上的时候还在蜿蜒地
爬行，看上去特别的嚣张跋扈，这时却乖乖地卧在尘土里面，身体也不抽搐一下。宝恩李
得开始用他还年轻但自信的声音，把曾经在无数的夜晚躲在被窝里面反复记颂的祷词，轻
轻地，但坚定地送出口，随着一股我们看不见但是固执地相信的超越自然的力量，送达到
住在云彩里面那些至高无上的神祗手里面去。我们肃然的站立四周，目不敢斜视，心不敢
旁骛。我却禁不住回头看那“酋长”，他是那样虚弱，那样无助，他随着宝恩李得的祷告
，一同缓慢地开合着自己失却血色的双唇，他眼神迷离，有一种我无法言表的惆怅。我知
道他在渴望着圣坛，却又那样地怀着恐惧。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酋长”的恐惧，我从来没
有见过，甚至不敢想象，但是我今天看到了。我俯视着他，看着他瘫软，看着他萎缩，看
着他似乎就那样腐化，胳臂大腿都烂在地上，粘粘地动弹不得，如同一只被蹋扁的熟透的
番茄，我甚至看见他哀求的目光，天啊！那是我的“酋长”，我们的“酋长”啊！他居然
哀求地看着圣坛上那个他曾经无数次地摔上天去的，我的最好的，永远的好伙伴，宝恩李
得！一瞬间我仿佛置身虚幻，我不再认得清我身边的他她。我的“酋长”，我的宝恩李得，我这是在哪里啊？怎么你们都如此陌生？你还是那个指斥飞扬，呼风
唤雨，从来没有皱过眉头，从来没有恐惧放弃的“酋长”？那他又是我的曾经稚气天真的
好伙伴宝恩李得？我感觉天地旋转了，我看不清东西南北，上下左右。我“啊”地一声，
倒在了地上。



　　当我醒来的时候，司庄曼正在我的旁边拼命的摇撼着我，我的周围已经围了几层的人
。然而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只看见了一排整齐的牙齿。它们是那样明亮，那样洁白，那样
晶莹地让人心疼。我开口了，“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司庄曼啊，你不认得我了？”我感到一双大手再摇晃着我的身子。
“不，”我忽地坐起，冲着那排好看的牙齿说，“你叫碧尔娣弗！”说完这句话，我又倒
了下去。

　　我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周围的人们手拉着手围着我跳着大大的舞蹈。我看见司庄曼摔
着大步，跳得又难看又可爱。美丽的牙齿呢？我那美丽的牙齿呢？我站起身来，原地转着
圈的找寻，啊，它在这里！我盯紧着那排牙齿，生怕它会再跑了一样，我的脚不听我的使
唤，飞快地向着它奔去，我的手也不听我的使唤，粗暴地拨撩开四围的人群。我的碧尔娣
弗，我要你！

　　“嗡！”
　　我的头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酋长”，他神采飞扬地站在我的
面前，旁边还有宝恩李得。
　　“我的孩子！原来你曾经被邪魔诅咒，多亏神灵在我的腹中种了解救你的良药啊，你
吃了这灵药才又成长起来的啊，你长大了啊我的孩子，你以后将永远得到神灵的保佑啊我
的孩子！”说完这些，“酋长”一如从前地哈哈大笑，并且骄傲地环视了迅速围拢过来的
人们，接着对我说，“你长大了，你真的长大了我的孩子，居然懂得女人了，哈哈哈哈！
”

　　我再次呆住了，我看着“酋长”身边的我的碧尔娣弗，我终于看清楚了，她的美丽的
大大的眼睛，精致的小巧的鼻子，微微地翘起的下巴，天哪，她笑了，她笑了，她好看的
牙齿露出来了！我好幸福啊！
　　我还来不及多看几眼，司庄曼从旁边抱住我，把我推到一边，恶狠狠地跟我说，“刚
才你推倒我了，啊？你居然把我推倒了，你能够推倒我吗？”他一边喷着口水，一边一次
次地推我的肩膀，我努力撑住自己不再后退，我大声叫着，“我要我的碧尔娣弗，我要我
的碧尔娣弗！美女，你是从哪里来的？什么阴霾遮挡了我的眼睛，让我直到今天才看见你
惊世骇俗的美丽啊，美女？我要飞到你的身边去啊，我要亲吻你的脚，我要作你的奴隶，
收下我吧，我的碧尔娣弗！”

　　司庄曼把我推得太远了，我看不见我的美丽的姑娘了。司庄曼于是哈哈大笑说谁让你
长得这么慢呢，谁让你长得这么慢呢？
　 “酋长”走过来说，“你得好好谢谢他啊，是他帮你吞了整条的虫子，你才好起来的呀
。”说着手指着宝恩李得。我走过去拥抱他，
　　他没有反对，但也没有迎上来，只是让我那么抱了一下，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又搞不懂了，我眼前的这个是谁啊？不是我的好朋友宝恩李得吗？我们一起玩到大
，他怎么不来拥抱我呢？他不是他了吗？那他又为什么给我吃那虫子呢？等等，虫子，哪
条虫子？不是从“酋长”身体里面挖出来的那个吧？我感觉到那虫子在我肚子里翻腾了几
下，于是我把我的肠子都吐出来了。
　　我于是就吐啊，全不理会整个部落的人都在旁边看我。我吐得昏天黑地，我吐得翻江
倒海。后来我自己都分不清楚了，感觉自己就要被我自己从嘴中吐出来，里里外外地翻过
来。
　　“酋长”笑着说，看来他还得休息几天，就让他的碧尔娣弗照顾他吧。我没有听错吧
，我没有听错吧，我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和我刚才吐出的东西又合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