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要我

安静的镯子　2005-10-4 20:23:03　

家里有个大龄青年，而且碰巧和我一个姓。我一般称他为父亲，或者叫爹。这两种称
呼，一种文气的发酸，一种土气的掉渣。他很少听到“老爸”这个称呼，似乎已经把这
个称呼忘记了，只知道要么叫父亲，要么叫爹。

　

今天在公共汽车上，看到母亲带着孩子走向一个空位，母亲让孩子去坐下。小时候，有
了位置，父亲也都让我坐上去。可是我从小素质很高，让座上瘾，是人就让。父亲于是
十分郁闷，只好自己坐下去，把我按在他的腿上。那双腿，短跑很不得了，因此都是肌
肉，硬邦邦的。臀部的肌肉也厉害，一直到现在，都还是硬邦邦的。

　

我还是个小P孩的时候，爹带着我去游泳。不大的水池，水没到我的嘴唇，却只隐去他一
半的大腿。我带着的救生圈翻了，人插到水中，几乎淹死。就在呛得不行，奄奄一息的
时候，睁着眼睛看到一只水里的死蜻蜓。我的记忆很清晰，当时我觉得，自己就要像那
死蜻蜓一样了。知道父亲不慌不忙过来，将我提出水。后来才知道，父亲看到我溺水
了，竟然还坐的稳如泰山，对在我身边游泳的大孩子说，你拉她一下吧。那男孩子装作
没有听见。父亲等了半天，看那孩子实在是没有救我的欲望，只好自己过来拉我。而那
是，我已经呛的一肺泡水了，能让他从池子里拎出来一个活孩子，真是奇迹。

那时候我小，没有记恨他很久，现在想起来，非和他拼了不可。

　

我长成大P孩以后，爹带着我去看家具。后来我走丢了，在商场里嚎啕。商场里的一个叔
叔和一个阿姨（记忆中叔叔很好看阿姨一般），带我到办公室，问了我的名字，要在商
场里广播。我冷静的说，不用广播了，我爹肯定回去了，我知道回家怎么走，你们送我
回去吧。回家一看，丢了孩子的爹正在切西瓜，他拊掌笑道：“果然送回来啦～快给叔
叔阿姨拿西瓜吃。”

那时候我也还小，只觉得自己能干，没有觉得父亲不要我。

　

从上幼儿园中班，也就是我3岁半开始，父亲就不再接我，不再送我。从此我就是个脖子
上挂钥匙的孩子。连小学报到的第一天，窗口围着全部的家长。我仍然自己默默走回家
去。父亲不会出现的。一个人的路，从3岁半走到现在。

家长都说，这孩子没有人要么？

父亲的同事说：“咱看看他家孩子成绩怎么样，要是成绩好，咱也对孩子放羊。”

事实证明放羊的效果很好，于是他们也都放，可是效果不怎么理想。他们不明白，那是
因为我爹运气好，碰着了一头好羊。

　

有时候父亲也会陪幼小的我玩。他趴在地上，我骑他。他经常猛爬几步然后作磕头状，
我就由于惯性，“嗷”的一声飞出去。或者他突然变成跪姿，我就“哇哈”一下屁股开
花。父亲能把我甩下去很兴奋，而我就更加努力的爬上去抱住，咬牙切齿，口水直流。

　

当我还木有长大，父亲给我洗澡的时候会和我玩水，所以我喜欢让他洗。我对父亲说，
你要给我洗澡洗到18岁！父亲笑着说，到时候你就不让我洗了。我想，怎么可能呢？怎
么会不让父亲给我洗澡呢？不可思议的嘛！但是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就不再光着
屁股，在他面前蹦跳了。

　

后来我大了。他不能让我骑了，也背不动我了。他不再出差给我买礼物了，也不和我说
话了。他甚至不怎么看我。父亲不要我了。

昨天父亲理了发，我看着他墩墩的背影——这实在不是一个教授应有的儒雅背影——慢
慢爬过去摸他的脑袋。他的头发手感很好，光滑浓密的，我从小就爱摸。然而我一低
头，看到了白发。爹从来是没有白发的，我观察的很仔细，也很与时俱进。然而现在，
却突然间有了。我一阵心悸，眼圈瞬间就红了。父亲还是老了，不能吹着口哨跑上楼
了，不能轻松拧开桃子罐头了。我跑到卫生间里哭起来。

　

拿起他的手机，看到里面还存着我几乎一年前发给他的短信：“爹，我爱你”

我趴在门缝偷偷看着爹的背影，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