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镜子前梳我的长发，我的头发乌黑润泽而柔软，静静的搭在我的肩膀。
　　 看过妈妈的一张旧照片，黑白的，时间久了，泛着淡淡的黄色。年方二十的妈妈，年
轻的如同一朵流云。麻花辫子，青春逼人，配合着嘴角宁静的笑容。
　　 下意识的，我把长发梳理成了和当年的妈妈一样的麻花辫子，然后，镜子里的那张脸
渐渐变了，是妈妈的脸。
　　 有个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响起来：
　　 “不要模仿我，不要重复我的命运！”
　　 震耳欲聋。是妈妈的声音。我惊出了一声冷汗。　　
　　 妈妈已经走了，去了那个遥远的地方。天国。
　　 她走的平静安详，悄悄的睡着，她的头发柔和的披拂着，尽管有些枯黄。但是，不再
象往常那样零乱缠结；她的眼睛合着，不再象往日那样大大的恐怖的睁着。她，终于得到
安宁了。
　　 当时灵堂里一片喧嚣杂乱。忙碌的吊丧的人群，杂沓的脚步，嘶哑的哭声，飘扬联.
..... 空气是压抑而潮湿的，带着一种不怎么太真实的悲哀。

妈只是一个疯狂的神经错乱的可怜女人。
　　 只有我知道，妈妈头脑清楚，她闭眼之前，喘息着在我耳边说：
　　“不要模仿我，不要重复我的命运.......离开男人，他们让人疯狂......."
　　 我的腕骨被她攥得生疼。
　　 她的另一只枯瘦的手摸着我的头发，我听见她在喃喃着：
　　“多美的头发，象我当年一样......."
　　 然后，她突然加大了力气，开始撕扯我我的头发：
　　“不要头发......女人的头发就是烦恼........不要头发........"
　　 我很疼，但是我没有掰开她的手。
　　 然后，那只手松了，她去了。 手里攥着几根发丝，我的长而黑的头发。
　　 没有人知道，妈妈入殓前，我拿了自己的妆盒，为妈妈已经没有生命的面孔补了一层
淡淡的粉，又剪了一绺头发，安放在妈妈的额际。

　　 妈妈入殓三日后，一切回归了平静。
　　 家里窄小的客厅里，妈妈的遗照安放在长桌上。就是那张旧照片。
　　 我常常在长桌前，对着那张照片发呆，然后渐渐的，会有种奇怪的幻觉，我看见照片
里妈妈的眼睛活动起来，眼神奇怪而悲伤，流连在我的长发上，久久不去。
　　 那个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我梦见我一个人走在灯火明明灭灭的街道上，刮着风，我的长发在空中飘飘扬扬，街
上有很多人，影影绰绰的浮在我的四周，指点着：
　　“看，这么长的头发......."
　　 然后，妈妈出现了，她按住了我的头，开始拔我的头发，一根，两根......
　　 我恐怖的叫了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颈骨僵硬。
　　 接着，我爆发了第二声尖叫。
　　 我看见，床边坐着一个男人，我的继父。
　　 他的眼睛布着红丝，嘴角是个颤抖的奇异的笑容。
　　 他嘟嘟囔囔的哼了句什么，伸手碰了碰我颊边的头发，我听见他在说：
　　“你做噩梦了.......头发都汗湿了,多美的头发........"
　　 我瞪着他，不能思想，不能活动，不能反应。
　　 他的鼻子挨近了我的头发：
　　“好香的头发........这么年轻 ........"
　　 他的鼻息浑浊而浓郁，我唯一能记得的，是自己颤抖着说：
　　“妈妈在看着，妈妈的灵魂在看着!"

　　 我什么时候再醒来的，我不知道。
　　 我昏迷了多久，我也不知道。
　　 我的光裸而年轻的身体上，有那个男人丑陋的指痕，遍布全身。
　　 裹着毛巾被，我终于无法控制的全身战抖起来。一绺发丝粘在嘴角，带着让我恶心的
体味。
　　 我第一次知道，妈妈在我的生命里，有多么重要。
　　 尽管，她是疯狂的，常常精神恍惚的，但是，她毕竟是个母亲，她毕竟能给我一定的
庇护。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多么弱小，多么柔软。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坚强得近乎强大：
母亲精神错乱时抓掉我大把的头发，我可以咬着牙不哼一声;继父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盯着我
的时候，我可以装做不知道，不让自己发抖;卫生间那么小，洗浴的时候，那扇板门怎么也
没有办法关得严实紧密，虽然有一次发现继父阴鸷的眼睛在门缝外，我依然没有叫出来，
只是从那以后，我睡觉的时候，总是把一把锋锐的水果刀掖在枕头下.......
　　 现在我知道了，一切其实都是毫无用处的。我只不过是个易碎的瓷器。
　　 掀开枕头，水果刀静静的在那里，闪着冷冷的光。
　　 我轻悄的穿好了衣服，我选择了一件洁白的裙子，那雪一样的颜色掩盖了我狼狈而凄
凉的身体。
　　 然后，我来到妈妈的一向面前，认真的编好了我的辫子，和她遗像上一样的麻花辫。

　　 对着遗像，我微笑了：
　　“妈妈，请庇佑我，庇佑和你一样有着美丽头发和青春的女儿吧。”

狠狠的扎了下去。我不敢刺向他的心脏，我毕竟不敢杀人。我还要生活，因此，我不能杀
人。
　　 我听见他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惊跳起来，血迅速的洇染了床单。
　　 我没有再耽搁，出了家门。
　　 拂晓时分。外面雾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