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六岁.

　　当父亲和我从弥漫着中药味的舅爷爷家出来时，空气中湿濛濛的。长
着苔藓的青石板上有些微滑，父亲紧紧握住我的小手，穿过窄窄的巷弄。

　　在一家黑漆漆的大门前，父亲忽然停住了。他对我说这是一家照相馆。
他要帮我拍几张照片。

　　那时我还不知道照相为何物，听父亲简单的解释，感觉是一件有趣的
事。我便高兴地跟在父亲身后进了屋子。进去后，忽然有些害怕，全然陌
生的环境，里面还有个陌生的叔叔，他拿着一个黑匣子冲着我说：“笑一
笑！”

　　我怯怯地站在那儿，怎么也张不开笑脸。叔叔又说了一遍。我一胆怯，
一下子跑到父亲的身后躲了起来。父亲呵呵笑着，他把我抱在怀里，对照
相的叔叔说：“师傅，先照一张合影吧。”

　　那位叔叔搬了一个小板凳让父亲坐下，我倚在父亲怀里。随着“咔嚓”
一声，我愣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照相的叔叔说好了好了，再来一
张吧。（可惜这张合影后来丢了，我一直引为憾事）。父亲放开我，站起
身。然后跟师傅商量帮我单独拍一张。

　　拍第二张照片时，父亲替我脱下浅黄色的灯芯绒外套，里面着的是织
有小鹿图案的大红毛线衣。叔叔建议我两手交叉，我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做
这样的姿势。但是怕不听话会遭大人们的训斥，便乖乖地立在屋子中央，
按照那个叔叔的示范交叉起双手，然后愣愣地看着一米之处用架子架起的
“黑匣子”。接着又听到“咔嚓”一声，随着叔叔一声“好了”的吆喝，
我终于如释重负地跑回父亲跟前。

　　此刻，这张黑白小照就放在我案头的影集里。因为是生命中第一张照
片，所以显得格外珍贵。闲暇时，偶尔翻翻影集。看看照片上这个扎着羊
角辫的小小女孩，看着她怯生生的眼神和白球鞋上溅着的泥土。它让我忆
起弥漫着药味的舅爷爷的家；忆起点着苔的青石板小巷；忆起六岁时那个
雾蒙蒙的天气；忆起父亲的笑脸和自己第一次拍照时紧张而又兴奋的心情
......在回望中,生命的痕迹悄然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