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无锡知县两百万两的银票之后，许言去太湖边视察修筑圩口的工匠。阳光毒
辣，工匠们皆既瘦且黑。
　 “皇帝老儿派我们来修堤坝，只给那样少的银子，要是有下辈子，真应该让皇帝投胎
来做工匠，让他拿咱这样银子，做咱这样的活……”几个工匠正在发牢骚，见了许言过
去，连忙住了口。
　 “你们一天的工钱是多少？”许言问。
　 “一天三文，很高。”一十五六岁的工匠回答，但很明显鼻腔里憋了一口气。
　　许言换算了一下，一两白银是1000文，二百两就是二十万文，那二百万两呢？许
言已不敢想下去。
　 “大人何必自寻烦恼？”清亭说，“如果没有事做，他们一日想挣三文也是困难。”
　 “可官员怎可如此克扣工钱？”
　 “大人不是也有不少的份额？”清亭笑，“如果官与民同苦，为何还要做官？捐银子
的为何要捐银子，苦读寒窗的为何要苦读寒窗？难道不是为了做人上之人么？”
　 “可许某一直想的是为民做事啊。”
　 “大人，清亭何尝不理解大人。但世人皆浊唯我独清的屈大夫，最终也不过是投了汩
罗江。若大人果真觉得寝食难安，不如等工程结束之时，给每个工匠发二十两银子的红
包。工匠一共十万余人，但等工程结束之时，应是少去一些。”
　 “少去一些？”
　 “时世艰难，生老病死亦是寻常之事，大人不必挂牵了。”
　　许言点头：“只是这样羸弱的工匠们，太湖……”
　　清亭笑：“我朝历法有云，堤坝一年内冲决，管河知府知县降三级调用；异常水灾
冲决，专修、督修官员停俸并修复。清亭想，一年之内，堤坝是不会溃崩的。”
　 “清亭，”许言看着她明媚的笑靥，“你这样聪明，知道在我的家乡，是应该怎样称
呼你么？”
　 “嗯？”清亭睁大眼睛问。
　 “清明子。”许言笑，“我们家乡有种极为灵动的昆虫，翅膀轻盈，身材修长，眼睛
大而有神采，和你是极为相像。且又同名。”
　　清亭笑出：“那是蜻蜓。而清亭的清字是清水之清，亭字为亭台之亭。不过清明
子，这个称呼可是动听，清亭喜欢。”
　
　　自江南回到京城，已是入了农历八月，秋桂满城飘香。
　　许言回到府内，只见书房一片狼藉，似被搜过一般。小金和莲子见了许言，也是哭
哭啼啼，说：“皇帝近日禁言，每家查抄书目，看有无叛乱之词。”“不过大人的书房
里并没搜索出结果，官兵又去往别家了。他们刚刚走，我们还来不及收拾，请大人恕
罪！”小金跪在地上，说。
“近日有出叛党么？”许言问。
　 “前些时日乡试放榜，榜上有名据说皆是有权有钱家庭之公子。众学生不平，怨声载
道，惊动皇帝。查处下去，并无结果，于是民众都说皇帝无用。皇帝怕学生造次，便下
令禁言，并查抄所有书目。那群官兵真是胆大，直接闯进府里，连招呼都不打。”“他
们有皇帝的手谕，谁阻挡他们便是阻挡皇帝。谁敢？”
　　莲子和小金还在七嘴八舌，许言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们先下去罢。”
　 “可是这些书？”莲子问。
　 “我自己整理。”

　　许言拾起一本已几乎破损的书，翻开却是：“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復，三代不
相襲，各以治，非其相反，時變異也。今陛下創大業，建萬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
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異時諸侯并爭，厚招游學。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
當家則力農工，士則學習法令辟禁。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丞相
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亂，莫之能一，是以諸侯并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
實，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別黑白而定一尊。私學而相與
非法教，人聞令下，則各以其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夸主以為名，異取以為
高，率群下以造謗。如此弗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史官非秦記
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
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所不
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制曰：「可。」”（史记卷六　
秦始皇本纪）
　　许言坐在地上，呆呆看了半日。甚至连清亭进房也未曾察觉。
　 “大人？”
　 “嗯？清亭你知道吗，我们的陛下，要学始皇了！”许言痛哭。
　　清亭走近许言身边，用自己的手覆住许言的：“大人，清亭知晓大人之痛，可清亭
帮不了大人，清亭得走了。”
　 “要走？”许言看住清亭，“你要去哪里？”
　 “回家。”
　 “洛阳？”
　　清亭摇头。
　 “哦。你走吧。我应早料见，洛阳城内一个书香门第，是养不出这样的一个女儿。只
是……”许言掉泪，“只是这样一别，何时才能重逢？”
　 “为了大人，还是不见的好。”清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