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那一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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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2010 等级 0 楼 发表于 2004/8/26 22:25:05 编 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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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4日是美国的国庆日,我和几个朋友晚上来到洛杉矶附近的Santa Monica海滩,观赏 一年一度的焰火表演。大团焰火在海港飞上天空,化为直径数十米的彩球,将绚烂的红 色、紫色、金色瞬间洒落。海滩上的人们顿时欢呼声阵阵。此景美则美矣,不过国庆50 周年时,我看到的焰火表演显然更胜一筹:5、6个礼花同时在空中绽放,内层是红色, 外层还包裹着金色和绿色,直教人眼花缭乱、沉浸在缤纷的浪漫色彩中。我们坐在沙滩 上,久久不愿离去。在岸边灯火的映衬下,依稀可以看到白色海浪一波一波席卷岸边, 在翻滚和拍击中发出壮阔的吟唱。我不禁想起远隔大洋的亲人,海的那一边有我太多的 牵挂。 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割舍的东西。所有的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有这 “情”字贯穿整个生命。有些人,有些事,纵使时隔多年也终难忘怀。我在美国求学的日 子过得不错,但亲情是任何物质生活都无法替代的。在过去的日子里,亲人们给予我的 太多。美好的、厚重的记忆叠加在一起,凝成一份挥之不去的思念,如书签般停留在一 幕幕时空之间,让我在追忆逝水年华之际怎能不感慨? 我的人生最初几年是和姥爷姥姥在吉林的空军基地度过的。我的父母因为工作关系,那 几年不在身边。姥爷姥姥尽心尽力地照顾我,让我在乡间度过几年非常愉快的时光,让 我自认为拥有一个完美的童年。那时他们几乎每天陪我外出捕鱼、捕蝴蝶、抓青 蛙,平均每天户外运动的时间不会少于6小时。如果天气实在太热,我就在家里画画,火 车、汽车、神话人物、海底生物都画上个遍。夏日的雨后,我们会一起去树林子里采蘑 菇,在青草和野花的芳香中品味悠闲生活的无限美好。有时我们一起去机场散步,一走 就是好几公里,记得姥爷曾把我抱进米格17战斗机的座舱里,教我如何用操纵杆、看仪 表盘……晚上我们会一起聚在电视机前看《敌后武工队》或《阿信的故事》。虽然那时的物质 生活很简单,但每一天都是在轻松的心境下度过的。多年后想来,这些“不学无术”的日 子倒是给我培养出一种热爱生活的积极态度,让我的童年没有遗憾。 那时候刚退休的姥爷颇有些不甘寂寞,年过花甲的他,最大的爱好便是和士兵们打羽毛 球。晚饭过后他时常会到机场找几个战士打球。当过飞行员的姥爷体能极好,敏捷的动 作根本不像一个老人,直到把两三个士兵打得筋疲力尽、放下拍子告退,他才尽兴而 归。我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对他崇拜得无以言表。尽管姥爷走过了那个激 情燃烧的岁月,可是身上好像总有□□和能量需要释放。退休之后他不再需要处理军 务,干脆自己找些事情来做,一位只在伪满时期读过小学的老八路竟然开始研究电子电 路原理。几年之后他只要拆开家用电器、看一眼电路板,就能看出工作电路的基本原理 和可能的故障模式。于是部队大院里的军人和家属纷纷找他修表、修家具、修电器,他 倒乐此不疲,怕的就是平日里没有事情干,但凡接手的器物都能变魔术般地完好如初。 他那握过钢枪的手,焊起电路来也有板有眼,焊枪所到之处没有一个焊点是虚的。洗衣 机、电视机、收音机、闹表……这些家用物件就没有他没拆开修过的。他曾把退役战斗机 上的合金构件改造成冰刀,做成独一无二的高强度溜冰鞋;他曾用钢丝制造捕鼠笼,一 个晚上将一窝老鼠一网打尽;他曾亲自绘制图纸,指挥木匠们按照他的设计打造了一大 套家具。童年的我被姥爷用不完的精力所深深折服,在我眼中他简直是个神话。 后来父母接我到沈阳读书,与姥爷姥姥形影不离的日子就此告一段落。多年后我才从父 亲那里得知,我的离开让姥爷怅然若失,夜里一度睡不着觉,躺在床上总是反反复复地 想起我,后来索性坐起来继续想。每次想起此事我总是热泪盈眶。亲人永远是心中最纤 细、最脆弱的那根琴弦,却承载着最重的分量,这情分比什么都重要。 在沈阳读小学和中学的那些年,一放假我就立刻去长春的空军干休所看望姥爷姥姥,这 成了雷打不动的规矩。我们时常一起逛公园、放风筝、去郊外散步,有时我也愿意做一 个倾听者,听姥爷和他的老战友聊些时政。当时未曾想到的是,从他们的对话中学到的 东西日后对我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我不得不说,那些经历过二战的老战士身上都有 着强烈的□□责任感,让你在他们身边总能感觉到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上中学时我一 直住校,每周只能回家住一天。每个周末,我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姥爷姥姥打电 话,只要高兴,在电话里总会聊上近一个钟头。从生活近况到就业设想,从物价水平到 大国外交,从科技发展到历史哲学,我们无所不谈。姥爷总是鼓励我不断开拓眼界,要 跳出自己生活的小圈子,从更高的视角观察这个现实的□□。时至今日,我十分感激他 当年给予我的鼓励,如果没有这些教诲,也许我会成为一个很平庸的人。 那些年间有几件事让我终生难忘。有一次姥爷来沈阳看望我,恰逢我的中学组织活动, 通知学生们清早在中山公园门口集合。晚饭时我提到这件事,姥爷忙问我:“中山公园有 好几个门,你们到底在哪个门集合呀?”我一时想不明白,随口答道:“大概是南门吧!” 姥爷正色道:“这叫什么话?‘可能’、‘大概’、‘差不多’是要误大事的。如果你对一支部队 的命运负责,这样糊里糊涂的行吗?‘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如果不知道,就再 去给我弄明白。办事情要有基本的严谨态度!”时隔多年,这一场景仍历历在目。这件小事 对我产生了很深的触动,此后我开始努力克服行事不够注重细节的缺点——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身教胜于言传,我的姥爷平日里非常幽默风趣,时常让朋友 们忍不住开怀大笑;但他行事却非常严谨,该办十分的事情,他绝不能容忍只办 九分。我在他身边多年,从未见他不系扣子、敞胸露怀地和别人聊天;哪怕出门时的衣 着再简朴,也一定要保证整洁,上衣必要整齐地插在裤腰里;哪怕屋子里的陈设再简 单,也一定要放置得井井有条。军人生涯在他身上打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体现在言谈 举止和每个生活细节之中,使我在耳濡目染中也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一年冬天东北地区普降大雪,给我打电话时他说雪已经快停了,他要下楼扫雪,方便邻 居们的出行。我说,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上去忙活干什么?大不了等一等,让雪化一些 再说,何况干休所还有工作人员呢。这一次他又很严肃地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你也 不多,没你也不少’,你就是那个可悲的‘多余的人’,你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人活着不 能没有点追求,别人怎么做也许不是我能控制的。但是,我至少可以保证,有我和没有 我是不一样的。”这句话会让我记一辈子。此后每次到长春去看望他,只要下雪,我总要 和他一起去扫院子里的雪,一刻也不迟疑。多数情况下,随着孩子们年纪的增长,长辈 在他们眼中会逐渐失去榜样的光环。但我的姥爷是个例外,他是个有人格魅力的可敬的 人,让我不得不发自内心地钦佩。 等到我高考的那一年,姥爷和姥姥专程赶到沈阳来照顾我。平日里我父母都很忙,他们 老两口就把做饭、收拾屋子这些活都包了下来,让我能安心备考而无后顾之忧。他们为 我做得太多了,年逾古稀还在为我而奔波、发挥生命的余热,我用什么来报答他们呢? 如果在那个忙碌的关键时刻如果没有他们用力顶我一把,也许我很难顺利地渡过这个艰 难的险滩。考上中国科技大学也好,获得赴美留学的机会也好,都不是我一个人所取得 的成就,而是全家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为此我永远感激他们。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不应 遗忘的,值得我感恩的细节,实在是太多太多。 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姥爷在我心中的形象总是精力充沛、豁达开朗、□□四射,他仿 佛永远不会老。可是当我上大学后,却发现他好像忽然间变老了,听力不像从前那样灵 便,也放下了使用多年的心爱球拍,逐渐增多的白发直让我心碎。人老了需要亲情,我 是多么地舍不得他啊!在大学的假期里,我总是尽量多地到长春陪陪他,和他一起散 步,给他帮厨做饭。读小学的时候,每次假期结束、与他分别之时,我都觉得下一次相 聚是很快的事;随着时光飞逝,我开始觉得我们见面的机会真是越来越少了,每一次相 聚都成了有些奢侈的期盼。两年前的夏天,他到机场送我前往美国,我们在登机口前紧 紧拥抱。我能从他的臂膀中感觉到,他又是多么地舍不得我啊!可是他只是一直在笑, 只是一个劲地说,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他的臂膀已不像十年前那样有力了,一股伤 感忽然涌进我的心头,但我还是口口应下来,让他放心一些。姥爷送我到小学门口时的 背影,还如昨天般浮现在眼前;可是这次我要开始万里之外的远征,日后见面的机会当 是越来越少了,这次实在不忍再看到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 也许姥爷对我今天的状况还算满意,为他的外孙感到愉快和欣慰。可我心里总有一份深 深的情节,觉得从小到大欠他很深厚的一笔感情,却一直没机会报偿。前不久是姥爷的 80岁生日,我特地从网站上预订了一篮鲜花送给他。他收到这份意外礼物时高兴得像个 孩子,在电话中大声地说:“我很高兴!我很高兴!”听到他久违的爽朗笑声,电话另一 头的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给了我那样多的关爱,将我一手 培养起来。现在我长大了,他却不可避免的老去,该轮到我照顾他了,可是如今我 们相隔大洋,纵然心有无限牵挂,但我能为他做的实在太少、太少,往往只能每周抽空 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想到这些,我总感到有些愧疚。 我们在亲人身边度过的岁月,其实只有小时候那么些年。离开家之后就要学会独立生 活,学会独自承受一切。从前在亲人身边长大,并不觉得生活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比 较舒坦而已;直到离开家独闯天下时我才真正体会到那些温馨日子的分量,体会到曾得 到的关爱是多么弥足珍贵。如今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有些时间多陪陪他们,再听听他 们的深情教诲。岁月让我们学会珍惜,那些一起走过的日子,将保留在记忆中永不退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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