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大前辈老摇: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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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宝贝    等级  

0 楼 发表于  2005/1/17 1:48:27    编 辑   



 在 laosun 的大作中提到: 】 
  
转自: 
http://spaces.msn.com/members/laoyao91/ 

哈,希望不要被指责侵犯版权,好玩而已:) 

  
家去  
  
   
一 



快回国了,把MSN Messenger上的名字改为“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随后自然就想起了, 
外婆家东头的那座小桥。 



我的老家在长江北岸,与吴语地区一江之隔,方言却截然不同,也不唱“摇啊摇,摇到外婆 
桥”。不过也毕竟是在江边,流水小桥还是到处可见。我外婆家门口就有一条小河,小到不 
需要桥,卷起裤管就能涉过水去。它往东流去,水面时宽时窄,大约两三百步的样子,无声 
无息地注入到另一条河里。这条河也不大,深不过十二三岁小孩的胸口,宽约三十步,上面 
有一座极简陋的水泥桥,桥面只有两人宽,由两块水泥板拼成,板的外侧直凸起一掌高的 
“栏杆”,只能保护过路的蚂蚁不掉下水去,对人是一点用也没有。两条水泥板间有拇指大 
的缝,桥墩所在的缝上已经积满了尘土,从没有积土的缝里直视下去,就可以看见浑浊的水 
面。 



这座桥太窄了,两个人对面走时,就得侧身,如果是骑自行车,那么只能轮着过桥。就算是 
一个人,长辈们也总警告我,过这座桥时要下车,推过去,不能骑!其实桥面本身够宽,就 
是中间的缝比较吓人,似乎骑到那上面一定会卡住轮子,所以只有半个桥面的宽度可以骑。 
下面河水倒不深,但离桥面足有两三人高,淹不死也摔个半死了,所以大家在这座桥边总会 
下车。我那时正是顽皮的时候,哪里肯这么菘,都是一律直骑过去,却也从来没出过事。 



有一次我外婆回老婆婆家了--我们那里叫外婆为“婆婆”,外婆的母亲就叫“老婆婆”, 
那年我老婆婆已经九十岁了,却还健在,外婆回娘家探望她。回娘家的时间尽了,家里大人 
都忙,就派我去接她回来。外婆不会骑自行车,却会跳(后座),我就带了她在后座上回 
家。快到这座桥时,我再胆大妄为,也不敢拿外婆冒险,连忙叫:“婆婆你快跳!”外婆却 
不跳。瞬时间我就冲上桥了。我这次是靠在桥的右半面,吓得脑子里什么也不敢想,两手紧 
紧握住车把,唯恐它往左边偏一点,卡到那条缝里就完了。带了个人和自己空车骑过去确实 
感觉不一样,平衡难控制多了。我闷头猛骑,好在这桥也不长,大概五六十步,骑车很快就 
冲过去了。一过桥后马上就到了外婆家,把她放了下来,我再问她:“婆婆你咋不跳呦?” 
她说:“你骑得太快,我怕跳下来要跌跟头。” 



这座桥的地势低,我当时从高处冲下来,车速确实快了点,我那时候一介小屁孩,不晓得体 
贴老人,也没有捏刹车。好在外婆根本没有怪我,只把这个当笑话讲给大家听。我的一个姨 
父拎着我的耳朵,笑骂说:“你个细狗日的,胆子没魂啊!把你婆婆跌下去了,我看你咋 
弄!” 



他拎得也不疼。 



  



二 



外婆家所在的村子叫二甲村,我曾在那里的二甲小学上了一年,上学的路就是顺着东头的这 
条小河,往南走。走上个十分钟,就又到了一座桥。这是座宽大的拱桥,两边有高高的栏 
杆,因此没有安全问题。这时再往西南方向一看,就已经能看见学校了。 



横跨在河面上的另一样东西,是渔网。有人在河的两岸架起桩子,中间绑着网,下在河里。 
起网时他扳动转盘,网就被慢慢地拉出水面,中间的网底打着一堆鱼,最顶上的几只还在不 
安分地跃动、翻滚。阳光下鱼鳞闪烁,很多网孔间形成水膜,也将阳光反射得乱晃眼睛。 



过了这条河,是大片的农田,外婆家的田都在河东。我没有下过地,唯一一次接近下地的, 
是和最小的姨去田边的池塘里摘菱。两个人提着家里的木澡盆的边,她在前,我在后,将澡 
盆一路侧拎到河东,放进池塘里,坐进去,用手当浆,在满池塘的花叶间划行,摘到的菱角 
就随手扔在澡盆里。比较大的菱可以生吃,先下嘴把中间竖起的两只角咬掉,然后将菱从中 
间咬断,再用门牙在两侧根部轻轻一挤,菱肉就滑入口中了。味道新鲜嫩美,水汁丰溢,有 
一点点涩味,还有一点点野味,很是独特。刚从水里摘出来的菱,角都是软的,咬时也不怕 
会扎伤嘴。拿回家煮熟后,四角都硬邦邦地直挺起来,就得拿刀切了。 



外婆家的好吃的东西多极了,四时的新鲜菜蔬自然不用说了,她家的园子里栽了四五棵枇杷 
树,每年初夏结果时,我们就随手摘些熟的下来吃。篱笆旁边长了几株霍香,夏天时用来泡 
茶,泌人心脾,清香洁爽,哪怕是喝开水,只要里面泡了霍香,都立刻能让人清凉下来。小 
时候还常有自己从河里摸上来的螃蟹、田螺、鲜子(一种贝壳类,味道极鲜),我们从她家 
篱笆上的荆棘上掰几根长刺下来,正好可以把田螺从壳里挑出来。 



我妈姐妹几人要在一起吃饭,总是选在外婆家。她们最喜欢吃的是扁食,就是饺子和馄饨的 
混合,大小和饺子类似,包法却更象馄饨。我们小孩的嘴都比较刁了,不太爱吃这东西,但 
想来她们认为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来了贵宾,或者隆重场合,是一定要包扁食 
的。扁食下出来后,还要送给左右邻居一碗,让他们也品尝品尝,真有点古风呢。 



每年外婆家最盛大的事情是蒸馒头,做和蒸都是大人的事,我们的任务是等馒头蒸出来之 
后,在上面戳点。因为我们那里所谓的馒头,其实是包子,里边是有馅的,分为青菜、萝卜 
丝、咸菜、豆沙等等,好几种。如果当时不标明了,以后就不知道馒头里是什么馅了。我们 
拿上筷子和红墨水瓶,在青菜馒头上戳一点,萝卜丝馒头上戳两点,豆沙馒头戳三点,咸菜 
馒头不戳点,这样以后一眼就可以挑出自己喜欢吃的馒头。当然干这活的同时,我们也就顺 
便大吃一顿馒头。刚蒸出来的馒头软软的,烫烫的,还带点甜味,特别好吃。 



还有地里的香瓜。我和哥哥从我家到外婆家去,路上会经过好几片瓜田。我们看看四下无 
人,就会一人摘一个香瓜,然后弓身急跑,跑到安全地带后,往地上一坐,我哥劲大,一拳 
打裂一个香瓜,给我,再一拳打裂另一个,两个人倒出囊子,就开始啃起来。 



  



三 



其实我的人生记忆就是从桥边开始的。那是在五岁时,从幼儿园放学回家,我和隔壁王医生 
家的二后,不晓得是为了个什么事,走到九华桥的南头,就摔起跤来。开始的时候我也摔不 
动谁,后来我一用劲,把他摔到脚底下,就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这是我这辈子里记得的第 
一件事。 



我家在九华桥北边的九华医院,我妈在医院里当出纳。医院前面种着一溜大泡桐树,树干极 
粗,我和二后两个人都抱不过来。西面迎头第一棵上,被人刻了“九华乡医院”五个大字, 
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书法,只记得字遒劲有力,威风凛凛,不知道是谁的手笔,竟能刻到树 
干上去。夏天的黄昏时,大家往地上泼几盆水,就坐在树下乘凉。 



九华医院共有两排房子,前一排最西头是中药库,接着是挂号、收费、药房的大堂,接着是 
内科、外科、五官科等各个门诊房间,最后一间是X光,然后是一个走廊,再过去就全是职 
工宿舍了。走廊上两侧都是黑板,还办着黑板报,一面是本院新闻、标语口号、乃至职工原 
创,一面是疾病防治知识。两面黑板报最多都只能维持一个星期,然后就被我们涂抹得面目 
全非。 



后一排房子的西半边是病房区,我妈严令不得出入的地方,我去得不多。东半边首先是办公 
区,会议室里还有一台彩电,晚上常挤满了人看,然后是一座两层楼的楼房,是领导的宿 
舍。不过小时候也没有什么等级观念,领导和职工的小孩照样打成一片。两排宿舍之间是个 
小花园,最多的是鸡冠花,鲜红的、深紫的,五颜六色地耸立着。□□还有菊花、牡丹、以 
及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一株株都长得极旺盛,以红色居多。花园四周有小树丛围住,是 
我们捉迷藏的绝好去处。 



顺着医院前面的河往东走,是我上学的路。河面越走越小,最后缩为一个锥形的尖头,自然 
消失了。河南面住着一排人家,最东边那家旁边有一棵巨大的桃树,每到春天花开,半天都 
染成桃红色,风一吹,一片粉红就铺洒在绿草地上,好看极了。 



这时离我上学的小学已经不远了,再过一条沟就是。这条沟永远是干的,我们经常不走正 
路,在沟里跑着玩,有时就会看见人骨头、子弹壳。听说以前这里打过仗。小时候也没有那 
么多想法,把骨头一脚踢开,到处找子弹壳玩。不过那里已经被很多小孩玩过,子弹壳不是 
那么好找了。 



  



四 



快回国了,和我弟在MSN上聊天时,他说:“你回来要有思想准备,现在老家已经破败 
了。”我问他破败是什么意思,他说是人都离开了农村,没有以前的生气了。 



其实在我长大时,我就看到老家在变了。外婆家南面的那条小沟,小时候里面的水还清,外 
婆家专门修了个石阶,可以下到水里去洗菜、洗衣服,甚至还从里面拎水回来用。后来邻居 
家凿了井,就从他们那儿打水了。再后来沟里的水越来越少,终于渐渐地露出水底,一片淤 
泥,近了可以闻见恶臭。我出国前,那个石阶上就已经长满青苔了。 



人们的口音也在变。我们的方言属于北方语系,但保留了很多独特的词语和发音。小时候, 
我爸教我背古文,都是用土话背的,甚至连语文课,也是老师在上面讲普通话,我们在下面 
讲土话。本来呢,有些诗句象“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就是普通话念了不押 
韵,要用土话念才押韵的。非要大家都讲普通话,就把汉语言的部分遗产给冲掉了。 



到比我小五岁的表妹上学后,我发现她平时跟我们说话都用土话,但某些特定的词语,比如 
“苏轼”吧,就必须用普通话才说得出来。她的土话体系已经断裂了,仿佛已经退化成一门 
口语,而书面语言都让位给官方的普通话了。 



出国后,和家人打电话,也可以感觉到他们土话里的普通话口音越来越重,让我听得非常别 
扭。不知道是他们的语言被普通话污染了,还是一打电话,就不由自主地想操正式语言。 



其实不用说他们,就连我自己,也越来越习惯于说、写普通话了。这次回国前,我本来想在 
重新看到故乡之前,先把自己记忆中的故乡写下来,纯用土话写。可却怎么也写不出来,不 
是很多词找不到字,就是写出来后自己也看不明白。 



古人诗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我的鬓毛还未衰,乡音是肯定有些改 
了,但也许并不比乡人改得更多。回国后我会看到、听到什么样的故乡呢?古人诗云:“国 
破山河在”,我见到的会不会是个“国在山河破”的故乡呢?都说“近乡情怯”,我的这份 
怯乡之情,又有几人理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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