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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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楼 发表于  2004/10/20 16:03:14    编 辑   


    (叔叔写的,征得他的同意转载过来,提提人气。) 


    她,与敌人不懈斗争了十五年,立下赫赫战功,最终战死疆场。我与她有过多年的 
友谊,却未能参加她的葬礼。她或许根本就没有葬礼,死时就悄无声息,在流逝的时光 
里,就更不会有人还记得英雄的存在。然而,十多年来,每每目睹英雄的后代沦为戏 
子,在巴掌大的地盘里穿红戴绿,向主人们卖弄风骚,我的心里充满悲愤。老兵,老 
兵,你在九泉之下安得安息? 

  
    她来我家的时候只有几个月大,姨夫(大嫂的父亲)从他的邻居那里偷来送给我做 
伙伴。那时我只有五岁。此前,她的主人是一个小姑娘。据说小姑娘非常伤心,姨夫不 
得已用一元钱收买了小姑娘的奶奶,这件事就这样在庭下悄悄解决了。我是长大了才知 
道这件事的,很多年里,我都心怀愧疚。一个人常常想象那个小姑娘悲痛欲绝的样子, 
小姑娘也因此成为我儿童时代的一个伙伴,虽然从未谋面,也不知名姓。 

  
    她刚来的时候应该并不引人注目,否则我就不应该不记得那时的情景。她后来有了 
很多子女,我也只能从他们的身上想象她初到我家的情景了。是初进家门的忐忑不安? 
是饱受宠爱的惊慌失措?是小小少年时的跌跌撞撞?抑或别的。 

  
    她是来做我的伙伴的,所以我全然没有把她当成英雄来培养。当她施施然从面前走 
过时,我竟然没有发现她身上的那股虎虎生气。 

  
    她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从不识字的那天起,每当跌坐炕上,总是嘟嘟囔囔的念着古 
怪的经籍。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她们用这种方式祈求上天对于她们的杀生行为的宽 
恕。她从来都是那样安详,即便是很幼小的时候,那一刻的澄静,是她们天生的自我救 
赎。 

  
    她也天生好动,跳上跳下,什么东西都是她的玩具。但是她也懂得察言观色,绝不 
会触底。她与我一样,处于妈妈的严格监管之下,稍有不慎,笤帚伺候。 

  
    她很小的时候,就身手轻捷,落地无声。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因为走路像她而被妈 
妈批评,说这样子会吓死人的。我这本领倒不是从她那学到的,只不过胆小怕事,走得 
多了,就成了这样子。 

  
    她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每天早晨,爸爸喝茶的时候,她分享爸爸的食品。中饭晚 
饭的时候,她从我的碗里分一杯羹。她所需不多,但求地很哀怨。哥哥很不喜欢她这幅 
作派,经常威吓她。怕极了的她会逃到我身边寻求庇护,她哪里知道我也是泥菩萨过 
河,自身难保啊。无知者无畏,她就这样安然的面对危险。 

  
    深夜里,她喜欢钻进我的被窝,念经直到悄然睡去。白日里,她躺在阳光里,蜷缩 
着身子,享受日光浴。 

  
    大多时候,她独来独往,像个狗屁将军一样,煞有介事的在院子里、墙头上踱步。 
有时候,她很可笑,坐在屋檐上托着腮帮子做沉思状。童年的我,笨手笨脚,只能躺在 
树阴下发呆。说实话,我很妒嫉她,但是我也是有尊严的,我要比她更沉思、更伤感、 
更煞有介事。等长大读书了,才知道我和她小时候真傻,费尽巴脑的想把自己变成块石 
头,留给众人观看。 

  
    尽管她装将军的那个样子滑稽极了,但她总归是个士兵。夜幕降临的时候,她悄然 
出动。起初战场只设在我家的几个屋子里,她瘦小的身躯在任何一个可能的缝隙里穿 
过。她有灵敏的嗅觉,她敏锐地查知敌人的影踪,然后蹲点守候。她藏在黑暗中,一动 
也不动,数个小时的保持一个样子。 

  
    有时候战斗结束的很快,她拖着敌人来向我们邀功。大老远的就能听见她的呼唤 
声,那是得胜归来的号角,那是虚荣之下的放纵。她知道,没人在这个时候不给她面 
子。对,她深明察言观色之道。年轻的时候,她有足够的耐心,不急于置敌人于死地。 
早已吓瘫的敌人经过数次挣扎,以为她将放他一马的时候,她却突然出击,又把他的去 
路堵住。这是一种残酷的精神折磨,每一个死去的敌人因此患上了精神病,他们的灵魂 
从此找不到转世的道路。 

  
    有时候她要跋山涉水,走很远的路才能找到敌人。在漫漫长路上,她可曾迷茫?在 
如洗月光里,她是否走神?回望家门,她有无牵挂?我全然不知。她疲惫归来的时候, 
连敲门的声音都是那么微弱。我被爸爸开门的声音惊醒,才知远征的战士归来。在闪烁 
的油灯下,她围着死去的敌人一圈圈的走着。这是在宣誓,又像是做法事。生命的周而 
复始,便如这圈子的首尾相接,永不断绝。 

  
    我渴望跟她一道出远门,打敌人,建功立业;我喜欢夜里上高山,览明月,独得恬 
淡心境。可惜我没有她的大胆,没有她的好视力,没有她锲而不舍的努力。长大了,我 
曾经在北风呼啸的夜里追赶窃驴的盗贼,我也因为误点在野狗汹涌的大街上溜达到天 
亮。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悲壮慷慨,岂不正和了她远征时的心境?怪不得每次归来, 
她都要那样炫耀,那样放肆,久久不愿睡去。 

  
    虽然一生都在战斗中度过,她也曾遭黑手。有一次,她一去数天不归。妈妈急得不 
行,说肯定有人把她圈住不放了。一家人就这样绝望地等着。三四天后,她突然回来 
了,脖子上还带着镣铐。她委屈至极,蹭着我的腿低声哀鸣。妈妈笑里带泪地给她端了 
吃的喝的,她一头扎进水里,喝了许久。妈妈摸着她的脑袋说,真是渴坏了。尽管没有 
言说,但我足以明白这几天来她遭遇的非人的待遇,她全天绝食,不停的哭叫,她冒着 
受刑的危险发疯的扯着锁链,她咬着,撕扯着。终于,她成功逃脱。她本是为邻居家杀 
敌的,却差点与我分离。 

  
    尽管如此,她仍然守护着我家周围的近十家。杀敌是她的天职,她无法舍弃。 

  
    甚至,在我小时候,她为我打来了一只野兔。那是一件史无前例的战功。是她带着 
她的双胞胎儿女们一起完成的。我还清晰记得她的儿女们是如何把兔子从门槛上搬进来 
的。一家人似乎在梦幻中吃了这只兔子,是的,这是我吃的第一只野兔,或许是此生最 
离经叛道的一只兔子了。 

  
    她的威势,是如此的扩张,数年之后,群山都成了她的领地。她的勇猛,像风一般 
掠过群山,群山的每个洞穴里,瑟瑟发抖的声音回应着她的传奇。 

  
    她曾有过多次短暂的婚姻,她的几十个子女被安置到许多个村落去践行他们杀敌的 
天职,许多都先她而去了。 

  
    她也有小小的瑕疵,曾经倒挂金钟,偷过邻居家的鸽子,曾经破窗而入,打翻了妈 
妈盛肉的碟子。 

  
    但她的英勇,却终身不渝。她活到老,战斗到老。最终,不幸在大舅家杀敌时中毒 
身亡。在这个毒品流行的时代,我目睹过数次的痛苦挣扎。舅母用浆水灌她,她哀鸣 
着,身子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她也不能喝东西了,浆水在她的翻滚中撒落地面。她的身 
子硬了,冷了,她的心安息了。 

  
    那时我已来到京城读书,三千里风云,把她死亡的讯息散尽了。等我回到家中,已 
然不能与她把手言欢。 

  
    十年之后,在西直门的深夜里,我写下上面的文字。 
    这是野性的呼唤,是爱的哭泣!(杰克"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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