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荠菜荷包蛋.生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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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3 等级 0 楼 发表于 2004/10/19 19:18:42 编 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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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 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垒垒春草绿。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 ——白居易《寒食野望吟》 待在江淮之间的小城,蜗居某著名大学的实验室一隅,是不可能置身香山居士诗中 所描述的氛围的。只是在鼠标轻点,网页轮换之间,似乎传出一两声泣诉,飘出三四缕 青烟,来提醒自己这个清明有着怎样的情愫才是应该的。在我的家乡,中原腹地,伏牛 山下的一个盆地,吃过早晨的荠菜荷包蛋,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便不绝于耳了,空气中弥 漫的除了青烟和哀思,还有淡淡的清香。 少年不识愁滋味,似乎盼望清明只为了吃上荠菜荷包蛋。一把从麦田里挖回来的荠 菜,洗得干干净净,青葱欲滴,灶上一口大锅,添上水开始熬,水开的时候清香便散溢 开来,清澈的荠菜汤,泛着明亮的黄绿波光。母亲拿出八个鸡蛋,在锅沿上轻轻一磕, 两个拇指轻轻一掰,晶莹剔透的蛋清裹着黄灿灿的蛋黄就坠入沸腾的荠菜汤,瞬间蛋清 不再晶莹,而是变成了如白玉一般的滑嫩温润,隐隐泛着青瓷一般的光芒。所有鸡蛋全 部打入锅中以后,盖上锅盖只一滚的时间,便可以盛出来吃了。母亲摆上四双碗筷,一 个碗中盛入三个鸡蛋,那是父亲的,两个碗中各有两个,是我和姐姐的,剩下的一个鸡 蛋在一个碗中,是母亲自己的。母亲盛了鸡蛋,再浇上半碗荠菜汤,撒上白砂糖,一家 四口围坐在桌子上就吃的津津有味了。儿时经常问起母亲,为什么只吃一个,母亲总是 回答说她不喜欢吃鸡蛋,吃一个鸡蛋尽一尽当地风俗就可以了,无知的我竟然信以为真 ,就这么着心安理得的吃了十几年。后来离开母亲到县城去上学,就再也没有在清明的 时候吃过母亲煮的荷包蛋了。不过每月回家一次的时候,母亲总是会煮上几个白水鸡蛋 给我吃,说在外上学比较辛苦,回家后就要补充一点营养。高中三年,正是思想上的过 渡时期,和母亲之间的言语相比于儿时,少了许多,于是又不闻不顾的享受了母亲三年 的营养鸡蛋。再后来,便来到了江淮之间这座小城里面隐藏着的象牙塔,一晃又是四年 ,别说荠菜荷包蛋,就连母亲煮的白水鸡蛋吃得也不多了。 每到清明,总是会想到生与死。如果说儿时的荠菜荷包蛋是故乡的风俗的话,那么 在清明寄托对故去的亲人的哀思,可能是整个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文化了。 我没有见过我的祖父,连母亲都没有见过他。所以对祖父的印象只有一张两寸的黑 白照片,还是祖父比较年轻的时候的。剩下的就只有奶奶和父亲的语言描述了。从父亲 的话语里知道祖父的家庭在以前是地主,也算诗书之家。祖父年轻的时候上的是西学, 而不是私塾学堂,所以祖父的思想比较激进。同时祖父也读过很多传统的典籍,还有医 书。所以祖父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也就成了父亲经常教导我和姐姐时候的最好例子。 可惜的是祖父生不逢时,或者说长不逢时。在六十年代那段勒紧裤腰大干快上的年代, 读书人是没有好的下场的。祖父的书籍全部被没收拿去当大炼钢铁的燃料了,甚至家里 面的所有木制的家俱也被抬走破坏烧毁了。祖父虽然读过洋学,思想激进,但对待这件 事情上却没有能够容纳一个时代的胸怀——也许对于嗜书如命的读书人来说也是正常的 ——终于郁郁成疾,撒手人寰。祖父留下的唯一遗物是一口他当年上学时候的书箱,木 制的箱体,外表面是葛篾编织的,八个角都有铁皮包裹,配上铜扣铜锁,很精致,奶奶 一直保留着。后来我上学以后,奶奶送给了我,虽然我不再需要提着箱子上学了,但是 却可以用来装我的不多的书籍。现在这个书箱还放在我的房间的床头柜旁,开启书箱的 频率却越来越低了。 至于奶奶,是一个很坚强也很有个性的人。奶奶本也是富家女,年轻的时候看到过 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后来嫁于祖父。祖父去世的时候,父亲叔伯还有一个姑姑都还没 有成年,在那样艰苦的年月里,奶奶含辛茹苦拉扯几个儿女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中间 经历的多少辛酸与痛楚,我们是无法理解的。奶奶也不常提起。一般的老人喜欢孩子, 尤其喜欢男孩子,但奶奶却正好相反,奶奶不喜欢男孩子,只喜欢女孩儿。父亲那一代 ,他们兄弟四个,只有一个妹妹。也许奶奶拉扯父亲叔伯遭受了太多的辛苦,所以有了 孙儿孙女之后便把几十年的辛苦换来的结论转移到了孙子辈。对她的三个孙子一个外孙 ,奶奶极其厌恶,相反却特别喜欢她的五个孙女一个外孙女。所以他的孙子们和她的关 系很淡。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这样的祖孙关系不知道算不算一种悲哀。母亲是一个善良 贤惠的儿媳,所以每次家里做了好吃的,都会让我或者姐姐去奶奶那里叫她过来一起吃 饭。虽然奶奶不喜欢我,但由于从小有母亲的慈爱和姐姐的疼爱,也不觉得缺失多少女 性之爱,于是对奶奶,我没有什么恨意或者抵触情绪,只是相比于□□的祖孙,关系淡 了点而已。在我儿时的印象中,保留最多的是奶奶让父亲帮她夹出眼睫毛的镜头。奶奶 上了年纪之后眼睛就不好,眼睫毛也经常倒下,进入眼睛中,刺痛难受。每当这个时候 奶奶就会拿一把镊子来我家让我父亲夹出她眼睛中的睫毛。之所以总是让父亲做这件事 ,一是因为父亲在她的几个儿子当中最为孝顺,二是因为父亲视力很好。奶奶是在我读 初三的时候去世的,突发性脑溢血,弥留之际没有太多的痛苦,享年七十三岁。奶奶出 殡的时候,父亲叔伯姑姑还有母亲婶娘们都哭的涕泣满面,而她的孙子辈没有一个流泪 的。如果说孙子们不哭是正常的,可是她的孙女们也没有哭的。跟着长长的送葬队伍走 着,我的大脑是空白的,没有哭的意识,也没有恨的意识,就是这么空白。现在想想也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大概这就是意识吧。奶奶下葬的时候,重新开启了祖父的棺木, 祖父长眠地下三十年了,可是棺木残骸里找到的遗骨依然是黄澄澄的,于是有人说我们 的祖坟是风水宝地,要出大人物的。最终把祖父和奶奶合葬了,三十多年之后终于可以 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今年春节在家,父母的身体状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先是母亲,一直以来身体状况都 不很好,去年冬天的时候检查出来患有高血压和脑血管硬化等疾病。母亲患病我是心里 有数的,为家庭操劳一生,辛苦一生了。不过对于母亲患高血压我却一直不理解。在我 的意识里面,高血压应该是一种富贵病,可是这种富贵病为什么让母亲也患上了,这是 不合理的啊。可是拿着医院的诊断报告,和母亲平时表现出来的一些症状,这又是不争 的事实。母亲倒是很乐观,儿女都长大,也不需要她操太多心了。可是我却很难受,母 亲辛劳一生,马上就应该是我来尽孝道的时候了,却患上这样的疾病,造化弄人。接下 来是父亲。父亲的身体一向硬朗,小时候的饥饿并没有在父亲身上留下多少的痕迹。大 年二十七的时候,父亲一不小心,右腿的一条筋闪着了,当即汗如雨下,疼得父亲一直 哼哼。后来用药,外敷内服的,有所好转,可以下床慢慢走动了,可是在春节初二早上 ,稍一用力,又一次扭动了那根筋,当时我正在接一个同学的电话,忽然听到有谁在哼 哼,到父亲房间一看,只见父亲满头都是汗珠,整张脸因为疼痛几乎扭曲了。当时母亲 出去了,我的心猛的一疼,终于体会到了揪心的感觉。似乎疼痛的不是父亲而是我。后 来父亲的情况慢慢好转,我稍稍可以放心的时候,才回到了学校。前两天给家里打电话 的时候,母亲说父亲的腿已经完全好了,可是母亲不允许父亲做稍微重一点体力活,因 为伤筋动骨一百天啊。母亲在任何时候都是从我们出发,为我们考虑的更多。有了这样 的经历,我对父母亲在家总是不放心,总是很担心,担心母亲的病情变化,担心父亲因 上了年纪而身体不如从前,姐姐在外有自己的工作,也很少能够照顾得到家庭。有了这 样的担心,有时候就生出恐惧来。如果说世界上每个人都会具有的同样的经历是什么的 话,那就是生老病死。父母亲也正在按着这个规律一步步向前走。有时候我就在想,如 果有一天父母离我而去怎么办,那么这个世界上只留下我怎么继续我的生活,离开了父 母的目光,离开了父母的牵挂的我,怎么样才能够独自生活? 生者对于死的恐惧,究竟是怎样的,也许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少年不识愁滋 味,自然也不清楚死的滋味,是因为无知而无畏吧。如今已经成年,自认为人情世故通 晓许多,看问题看事情也理性明朗很多,却开始惧怕起死来了,也许对死的恐惧,源于 对生的依恋吧。 愿逝去的人安息!愿生活的人安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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