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久远的田园篱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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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心a    等级  

0 楼 发表于  2007/4/21 19:11:47    编 辑   


  城市里少有篱笆,虽然偶而有些公园为追求田园情调生造一些篱笆 
用于装饰;但是,城市的篱笆即又比哪里都多、都严,它们是各种各样 
随处拦隔你视线的围墙、栅栏与无形无影却又无所不在的隔膜于禁规。 
生活奔走在城市里,这些有形无形的冷峻围墙和栅栏,常使我感到不快, 
使我意识到自己已成为城市茫茫人流中的一个质点,在这些围墙与栅 
栏间移动。无奈之际,乡野篱笆的影子也会从我脑海中泛起,把我带回 
到童年在远乡村野度过的时光--那陪伴了我的公公并从老家屋后篱笆上 
悄悄溜走的岁月。 

  那是二十年前。我家住在穷乡僻壤却也山青水秀的乡下.公公是个历 
尽苦难的人,他的妻子儿女都早已先他离开人世,他晚年和我家一起过 
着日子。因为全村人一个姓,他又是我们村辈份最大的老人,所以父母 
一辈都叫他老爹,我呢就叫他公公--即比爷爷还大一辈的称呼。 

  公公言语颇寡,他额头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却总象一眼古泉静静涌 
出的波纹,闪烁出来微笑的影子,童年的我总感到它温暖亲切而又充满 
神秘。我父母每天在生产队出工;公公也总闲不住,用锄头粪勺伺侯家 
屋前后的菜园。园里的活干完了,他总还要细心地伺弄一会儿圈着菜园 
的篱笆,然后吸着磨得发亮发柴的竹烟杆,坐望着篱笆外遥远的资江水, 
悠悠出神。有一次,我好奇地问他看什么,他摸摸我的头,吸眷烟杆, 
半晌,幽幽地说:听见河水在流不?我使劲地听,起初听见的是他吸 
烟时烟油积滞的烟管里发出的声响,倒象远处有石头的水底一阵阵滚动, 
不久,还果然听见了资江的河水轻轻流动的声音,仿佛微风吹过来无边 
无尽的絮絮细语,令人如醉如痴,我心里暗暗地惊奇。 

  公公的身世,不曾听他对谁说起。听知道公公身世的人说过,他那 
往昔岁月的苦难,就象资江水那样深那样长。他原本不是这里的本地人, 
和妻子住在河下游百多里的地方,租种别人的土地,拉扯两个儿子。那 
里地势低,资江水三年两回地冲进他汗水浇透的庄稼地,日子很少顺遂 
。民国手里的那一年,资江河来了特大洪水,活着的老一辈们至今还念 
念不忘。那洪水冲走了公公的在庄稼地里玩的小儿子,还有他正准备收 
割的庄稼。于是,他领一家离开了那里,拿房屋换了条旧篷船,载着农 
具和家什,与婆婆带着儿子和他的小羊犊,一起溯江而上,寻找安身的 
乐土。最后,他在我们村的河滩地停下来,不分白天黑夜开荒地盖茅屋, 
栖居立命。不久,他和婆婆又添了一个女儿。日复一日的沉重劳作把老 
黄牛累死了,耕地时他只好让妻儿和小牛犊一起拉梨,喂的口猪,夜间 
就拴在床腿上。 

  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农民翻了身,他一家分到了象样的田地和房屋, 
欢天喜地过了一段好日子,又养育了一个女儿。可是,好景不长,他满 
怀对所得到幸福的感激送儿子参了军,儿子却再也没有回来--他牺牲在 
抗美援朝战场上。大跃进那些年,全国一片饥馑,他女儿同许多人一 
样饿亡了,婆婆悲伤过度,继之恹恹而终,只剩得公公孤身一人。他后 
来与我家住在一起,虽然我们家境也清苦,但他的晚景总算平静安宁。 

  一辈子历尽磨难的公公,身体仍很硬朗,八十岁时,他还要挑粪水 
去浇菜园,我父母怎么也拦不住他。我家的菜园有了他的精心照料,自 
然变成了一个丰饶美丽的小王国,地方上人人羡慕。一年四季,大人们 
傍晚收工从我家门前经过,公公和父母都有鲜红嫩绿递过那道繁密的篱 
笆,不分东家西家送给他们,篱笆里外都要久久洒落欢声笑语。乡亲们 
每每啧啧赞叹时,公公总是静静地笑着,那笑容,就象落在河那边山上 
的太阳一样明亮慈祥。晚饭前,篱笆上挂着落日最后的余光,公公就喜 
欢在家门前坐着,惬意地吸着长长的烟杆,看炊烟在村庄里家家户户的 
屋顶上升起。入夜,月亮轻盈升上天空,月光在篱笆上流淌,公公还喜 
欢八月十五天门开,八个神仙下凡来的山歌。 

  农村的生活说来很简单、淳朴,但总有些人喜欢偷鸡摸狗、斗嘴打 
架,其实也不十分平静。一些人家也有算得上是很好的菜园,却总是招 
人偷摸。早上听菜园被偷人家的妇主拉开嗓门不绝地叫骂,是一桩常事 
。我家的菜园从没有他人伸手,相比之下,这个富饶的小王国总是风平 
浪静,也可算是个奇迹。那时我不明白,人家为什么总被偷呢?听大人 
们议论说,那些人家虽有好菜园,可生怕篱笆没关紧,让人家占去全家 
他们说的道理我似展览非懂,朦胧地只觉得我家菜园的平静顺乎自然。 

  不知道有多少时光,我跟公公在一起做着快乐的园丁。休息时,公 
公吸着长长的烟杆,坐望眷篱笆外面悠修然出神,我或者绕着篱笆很严 
实,藤藤刺绿叶森森,上面瓜花、豆花、野蔷薇、牵牛花、菊花以及许 
多叫不上名的野花从春开到秋,还有丛里外悬眷躺眷瓜瓜豆豆,更令我 
入迷的是,它也成了许多小生灵的乐园。画眉鸟把窠藏在其中,它跳出 
窠不远就快活地叫唱不休,虎头螳螂持着绿砍刀慢悠悠在巡找什么,蝴 
蝶招摇眷到这里休憩寻访,忙碌的蜜蜂把它仅有的一个曲调带到各处哼 
吟,还有许多怪模样的小甲虫爬去飞来。家屋前后的篱笆从来都不寂寞。 

  于是有一次,我想起人家菜园的遭遇问公公:是不是因为我们的篱 
笆好,人家才不偷的?公公摇摇头说:篱笆只能挡挡鸡鸭牲畜,是挡 
不了人的,人家要摘菜摸瓜,打开菜园门不是一样?我又问那篱笆能 
做什么用,公公解释:有了篱笆,园里鸡鸭就进不来,瓜菜才长得安 
稳,我们就不用愁没有菜吃。我盘根问底:要是人家也来偷我家的菜 
怎么办?。公公怎么着说:菜横直是土里长的,地是黄金,人勤地不 
懒,分菜给别人吃,心里也一样舒坦。望着公公满脸深刻皱纹织成的微 
笑,我再也问不上来。 

  时光不知不觉地流逝,我读完了小学,去离家有十几里路的小镇读 
初中念寄学,一星期才回家一次。公公更苍老人,还是那样勤恳地看顾 
家门前的菜园和篱笆。每次远远地望见家屋前繁茂的篱笆的公公的身影, 
我总会感到什么是美丽的家园,它多么令人依恋。 

  资江水静静地流淌。我读初中二年级那样,公公逝世了,他去得象 
一片落叶一样安祥。几乎全村的人们都来送他上山,让他安睡的坟头对 
望着资江。以后的日子里,我父母在外面忙的太多,没有更多的时间照 
顾篱笆的菜园,不久那篱笆圈眷的小王国的盛景就衰落多了,变得和一 
般人家的菜园没有什么两样。每天傍晚,从前那把鲜红嫩绿递出篱笆送 
给邻里乡亲的许多笑语,渐渐稀少,篱笆里外平淡了起来。 

  多少年以后,走出那乡野小村走进了繁华闹市的我,今天深深感受 
到了城市里以及整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有形的围墙、栅栏,把人们本来应 
该完整的世界分割的支离破碎,同时更有许多无形的樊篱,把许多人们 
的心灵同世界的广大隔离起来,让人们不能有更广阔更深层的理解,有 
多少人们因此而孤独、惶惑或深深痛苦。 

  我怀念已经那已经逝去的公公的篱笆,怀念那久远田园的篱笆里完 
整而丰饶的美丽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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